作为子公司的股东，母公司未经法定程序将出资抽回，存在抽逃出资行为，降低了子公司的偿债能力，故应当在违法减资的范围内就子公司的债务向债权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至于母公司的股东是否需要对此承担连带责任，则需要债权人举证证明母公司的股东操纵母公司，导致母公司丧失独立法人人格。

2023年12月23日，《公司法》（2023修订）公布，2024年7月1日正式施行。其中，备受关注的就是第47条第1款关于注册资本的5年缴纳限期，引发多地企业“减资忙”的浪潮。上周，九游会旗舰厅以江苏高院典型案例为切入点探寻了存量企业减资会给股东带来何种法律风险；本期，九游会旗舰厅借新鲜出炉的北京三中院作出的某公司减资纠纷二审案，来探讨双层公司架构下，子公司违法减资，母公司的股东是否需要对母公司的补充赔偿责任承担连带责任？

一、案情概要

·‍【北京三中院：磐石众智（天津）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与上海翰鑫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减资纠纷二审案 (2023)京03民终5000号 2023-6-8】

西安友信有限公司于2017年12月14日成立，法定代表人为胡某桥，钱现科技有限公司100%持有该公司股，注册资本5000万元。钱现科技于2017年8月10日成立，法定代表人为胡某桥，股东为胡杨坤、五莲钱现、天津熠星、铭讯投资、杭州久昇、杭州圆璟、苏州圆璟、五莲友信、上海翰鑫，注册资本71.2935万元。

2018年，磐石众智与西安友信签订《风险管理合作协议》；2018年8月31日，上述主体另行签订《风险管理合作协议之补充协议一》。主要就西安友信与搜易贷(北京)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展开个人信融借款项目的贷后风险管理事宜进行相关约定。其中约定，风险成本超出逾期目标，西安友信公司负有差额补足的义务。

2018年11月16日，西安友信于《西安日报》发布减资公告。2019年1月7日，西安友信作出《股东决定》，上载：1.同意注册资本由5000万元减少至1000万元。本次减少注册资本4000万元，由股东钱现科技减少注册资本4000万元。2.九游会旗舰厅新的出资结构如下：钱现科技认缴1000万元；出资方式为货币；出资时间2047年8月9日。3.公司组织结构不变，同意就以上各项的变更修改公司章程，并授权由公司法定代表人在修改后的公司章程或者修正案上签署。同日，钱现科技出具《债务清偿承诺书》，上载：西安友信的注册资本5000万元，因九游会旗舰厅业务缩减原因，2019年1月7日经股东会决议决定减少投资总额、注册资本。九游会旗舰厅现将相关的债务清偿及债务担保情况说明如下。截止2019年1月7日，九游会旗舰厅无对外债务。九游会旗舰厅按照《公司法》的相关要求，编制了资产负债表、财产清单，并于2018年11月16日在《西安日报》刊登了减资公告，至今并无任何债权人向九游会旗舰厅以任何方式主张债权。截至2019年1月7日，九游会旗舰厅的共有资产5000万元，九游会旗舰厅有足够能力承担相关义务。特此说明。

2019年5月，西安友信于《西安日报》再次发布减资公告。2019年6月25日，西安友信作出《股东决定》，上载：因公司发展经营不善的原因于2019年5月10日在西安日报登报声明减资。1.同意注册资本由1000万元减少至100万元。本次减资900万元由股东钱现科技减资900万元。2.股东减资后，九游会旗舰厅新的出资结构如下：钱现科技认缴100万元；出资方式为货币；出资时间2047年8月9日。3.同意就以上各项的变更修改公司章程，九游会旗舰厅组织结果不变，并授权由公司法定代表人在修改后的公司章程或者修正案上签署。2019年6月26日，西安友信出具《债务清偿承诺书》，上载：西安友信的注册资本1000万元，因经营不善原因，2019年5月10日经股东会决议决定减少注册资本，由1000万元减少至100万元。九游会旗舰厅现将相关的债务清偿及债务担保情况说明如下。截止2019年5月10日，九游会旗舰厅无对外债务。九游会旗舰厅按照《公司法》的相关要求，编制了资产负债表、财产清单，并于2019年5月16日在西安日报刊登了减资公告，至今并无任何债权人向九游会旗舰厅以任何方式主张债务。若有债权以及法律责任，由减资前全体股东按照出具比例承担。

2019年10月29日，钱现科技作出《股东会决议》，将钱现科技注册资本由71.2935万元减少至50万元。2019年10月30日，钱现科技于北京晚报第14版发布减资公告。

2021年2月10日，北京仲裁委员会就磐石众智与西安友信因《风险管理合作协议》履行过程中所引起的争议仲裁案件做出(2021)京仲裁字第0470号裁决书，裁决：1.西安友信向磐石众智支付截至2020年3月31日的差额补足款10213519.23元；2.西安友信向磐石众智支付暂计至2020年6月30日止的逾期付款利息损失75412.15元，并向西安友信支付以10213519.23元为基数，按照全国银行间同业拆借中心公布的贷款市场报价利率，自2020年7月1日至实际付清差额补足款之日止的逾期付款利息损失；3.西安友信向磐石众智支付律师费10万元；4.仲裁费129094.63元，全部由西安友信承担。上述裁决西安友信应向磐石众智支付的款项，西安友信应自本裁决书送达之日起10日内支付完毕。

2021年2月19日，西安友信签收上述裁决书。此后，因西安友信未履行付款义务，磐石众智向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2021年5月11日，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2021)陕01执1097号终本裁定，载：经本院穷尽财产调查措施，未发现西安友信有可供执行财产。

随后，磐石众智以西安友信的减资违法为由将西安友信的全资母公司钱现科技起诉至法院，要求就西安友信的债务承担补充赔偿责任；同时以股东滥用公司控制权，操纵公司导致公司丧失独立人格侵害债权人利益为由将钱现科技的9个股东列为共同被告，要求对钱现科技的补充赔偿责任承担连带责任。

二、法院裁判

一审朝阳法院审理认为：

1、关于钱现科技是否要承担补充赔偿责任。

本案中，磐石众智与西安友信发生债权债务关系，也就是签订《风险管理合作协议》的时间为2018年，西安友信减少注册资本的行为发生于2019年1月及2019年6月。虽然，就双方履行《风险管理合作协议》引发纠纷的裁决书作出的时间为2021年2月，但裁决书系确认磐石众智债权的时间，并非债权产生的时间。根据裁决案件中认定的事实，2018年12月起至2020年4止，磐石众智每月通过电子邮件向西安友信发送结算表，要求每月就风险成本金额及应补足金额进行结算。故在西安友信减资前，磐石众智就属于西安友信的已知债权人，西安友信公司应当向其发送书面的减资通知。因此，西安友信明知其存在债权人的情况下，却没有书面通知债权人，其减资程序违法。钱现科技的行为实际上属于未经法定程序将出资抽回，存在抽逃出资行为，降低了西安友信的偿债能力，应依法在违法减资的范围内就（2021）京仲裁字第0470号裁决书确定的西安友信的债务向债权人磐石众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

2、关于钱现科技的股东是否要就公司前述补充赔偿责任再承担连带责任的问题。

首先，磐石众智要求钱现科技的股东承担连带责任并无任何法律依据；其次，连带保证责任是一种担保责任，具有从属性，现钱现科技承担的补充赔偿责任范围未能确定，其承担连带责任的范围更无从谈起。再次，磐石众智主张钱现科技股东胡杨坤等人操纵钱现科技，导致其丧失独立法人人格，但未提交任何证据，本院对其该项主张无法采信。因此，一审法院对于磐石众智要求钱现科技股东承担连带责任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遂判令：钱现科技在违法减资4900万元的范围内对（2021）京仲裁字第0470号裁决书确定的西安友信债务不能清偿部分向磐石众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

二审北京三中院审理认为：

本案中，西安友信明知其存在债权人的情况下，却没有书面通知债权人，其减资程序违法，作为西安友信的股东，钱现科技的行为实际上属于未经法定程序将出资抽回，存在抽逃出资行为，降低了西安友信的偿债能力，一审法院判决确认钱现科技在违法减资的范围内就（2021）京仲裁字第0470号裁决书确定的西安友信的债务向债权人磐石众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并无不当，且本案各方当事人对此均不持异议，二审法院予以确认。

本案的争议焦点是钱现科技的股东是否要就钱现科技前述补充赔偿责任再承担连带责任。对此，二审法院认为，首先，磐石众智主张钱现科技股东胡杨坤等人操纵钱现科技，导致其丧失独立法人人格，但未提交充分有效证据予以证明。其次，磐石众智在本案中要求钱现科技的股东对钱现科技承担的前述补充赔偿责任承担连带责任并无任何法律依据。在此情况下，一审法院对于磐石众智要求钱现科技股东承担连带责任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并无不当。磐石众智要胡杨坤承担连带责任缺乏事实及法律依据，一审不予支持亦无不当。综上，磐石众智的上诉请求缺乏依据，二审法院不予支持。

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三、律师解读

从本案来看，北京三中院仅支持了母公司承担子公司违法减资的补充责任，对于母公司股东的违法减资，法院以母公司股东承担连带责任并无任何法律依据以及连带保证责任是一种担保责任具有从属性等为由，不予支持债权人追究母公司股东的连带责任。但本案，母公司100%持有子公司的股权，母公司违反法定程序减资，存在抽逃出资行为，降低了子公司的偿债能力，母公司应依法在违法减资的范围内向债权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该判决笔者认为是无争议的。而母公司股东，在母公司存在债务风险的情况下，对母公司进行违法减资，势必降低了母公司的偿债能力，直接损害了子公司的债权人利益，母公司股东是否应该承担责任？承担何种责任？

笔者认为：连带责任，指依照法律规定或者当事人的约定，由两名或两名以上当事人对共同产生的不履行民事义务的民事责任承担全部责任，并因此引起内部债务关系的一种民事责任。本案中，母公司股东对于母公司补充赔偿责任并未进行约定连带，亦无法律规定连带责任，故债权人主张连带责任无法律及事实依据。

当然，本案并不意味着，母公司的股东绝对不会承担责任。如债权人主张母公司股东对母公司在违法减资的范围内向债权人承担补充赔偿责任进而承担补充责任，法院该如何判定？笔者认为存在支持的可能。但结合司法实践来看，更倾向于债权人先就母公司补充赔偿责任申请强制执行且终本裁定后，才能就母公司执行不足部分，再另行提起追究母公司股东补充赔偿责任的诉讼。

四、合规建议

虽然在新《公司法》仅给予5年的出资时限下，大量存量公司选择减资，但根据现行《公司法》以及新《公司法》的规定，在公司符合减资条件的情况下，应当依法履行法定程序，确保公司债权人有机会在公司责任财产减少之前维护债权，这是减资行为对债权人发生法律效力的必要条件，也是股东在减资范围内免责的必要条件。其次，如果母子公司存在双层股权架构的，母公司的股东想要避免直接或间接承担子公司的巨额债务，在子公司减资的基础上，母公司也可以考虑依据法定流程合法减资。

五、相关法律规定

现行《公司法》第177条之规定

公司需要减少注册资本时，必须编制资产负债表及财产清单。九游会旗舰厅应当自作出减少注册资本决议之日起十日内通知债权人，并于三十日内在报纸上公告。债权人自接到通知书之日起三十日内，未接到通知书的自公告之日起四十五日内，有权要求公司清偿债务或者提供相应的担保。

新《公司法》（2023修订）第224条

公司减少注册资本，应当编制资产负债表及财产清单。九游会旗舰厅应当自股东会作出减少注册资本决议之日起十日内通知债权人，并于三十日内在报纸上或者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公告。债权人自接到通知之日起三十日内，未接到通知的自公告之日起四十五日内，有权要求公司清偿债务或者提供相应的担保。九游会旗舰厅减少注册资本，应当按照股东出资或者持有股份的比例相应减少出资额或者股份，法律另有规定、有限责任公司全体股东另有约定或者股份有限公司章程另有规定的除外。

《公司法》司法解释（三） 第12条

公司成立后，九游会旗舰厅、股东或者公司债权人以相关股东的行为符合下列情形之一且损害公司权益为由，请求认定该股东抽逃出资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一）制作虚假财务会计报表虚增利润进行分配；（二）通过虚构债权债务关系将其出资转出；（三）利用关联交易将出资转出；（四）其他未经法定程序将出资抽回的行为。

《公司法》司法解释（三） 第13条

股东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九游会旗舰厅或者其他股东请求其向公司依法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九游会旗舰厅债权人请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的股东在未出资本息范围内对公司债务不能清偿的部分承担补充赔偿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的股东已经承担上述责任，其他债权人提出相同请求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股东在公司设立时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依照本条第一款或者第二款提起诉讼的原告，请求公司的发起人与被告股东承担连带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九游会旗舰厅的发起人承担责任后，可以向被告股东追偿。股东在公司增资时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依照本条第一款或者第二款提起诉讼的原告，请求未尽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七条第一款规定的义务而使出资未缴足的董事、高级管理人员承担相应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董事、高级管理人员承担责任后，可以向被告股东追偿。

案例链接：

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2YiuMbrGvEQRO+SM4IEynbtMbQrrltaqnel6xMRDLIFY91rCob/irPUKq3u+IEo4IN8F8bAhBmg6Rb2SdRVkZvkm2SBWVXWeU6aH7YXIjD7jSVcAsEkkVsAZUrkU3r/4

https://wenshu.court.gov.cn/website/wenshu/181107ANFZ0BXSK4/index.html?docId=pl5PTLOzdgmsK9pU18KBKIwxGx0OEBevOs/wISZefSVhencEGMFTgPUKq3u+IEo4IN8F8bAhBmg6Rb2SdRVkZvkm2SBWVXWeU6aH7YXIjD7jSVcAsEkkVhTrnF1py/YR